江西PE打药管依稀可辨"科学种田"四个红字

那根管子,黑黢黢的,盘踞在田垄上,像一条僵死的蛇。管子一端连着个铁皮箱子,箱子上锈迹斑斑,却还依稀可辨"科学种田"四个红字,只是"学"字已经剥落了大半,只剩个"子"字孤零零地悬在那里。

王二扛着药管在田里走,管子里的药水汩汩地响。他走得极慢,仿佛腿上拴了千斤重的铁链。阳光毒辣得很,照得他额上的汗珠亮晶晶的,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,砸在干裂的泥土上,立刻*不见了踪影。

"二叔,打药呢?"田埂上有人叫他。

王二抬头,眯着眼看,是李家的后生。他点点头,并不答话,仍旧弓着背向前走。药管在他肩上勒出一道深痕,汗水一浸,火辣辣地疼。

"现在这药管可方便了,一按*出药,不用像从前那样一桶一桶地背。"后生又说。

王二"嗯"了一声,心想:方便是方便了,可这药味比从前冲多了。他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打药,背的是木桶,药味淡淡的,像是某种草木的清香。现在的药,闻着*叫人头晕。

药管忽然一震,喷口处"嗤"地喷出一股白雾。王二连忙调整姿势,将喷头对准棉花棵子。那些白雾飘散开来,笼罩着棉株,像是给它们披上了一层轻纱。王二看着,忽然觉得这些棉花棵子像是被施了妖法的小人,在白雾中扭动着身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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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二叔,你这药打得不对啊,要喷叶子背面才行。"后生还没走,站在田埂上指点。

王二心里烦,却也不好发作,只道:"晓得,晓得。"

后生终于走了。王二松了口气,继续他的工作。太阳越来越高,药管也越来越沉。他想起二十年前**次打药时的情形,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,背着药桶在田里跑,浑身是劲。现在不行了,五十多岁的人,腰也弯了,背也驼了,连这新式的药管都觉得吃力。

"科学种田",他瞥了眼铁皮箱子上的字,苦笑一声。科学是科学了,可田里的虫子却一年比一年难治。去年棉铃虫闹得凶,一亩地少收了百来斤。村长说是因为打药方法不对,特地请了县里的技术员来教大家用这新式药管。

技术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,说话时总喜欢用"根据研究表明"开头。他说这药管如何如何好,压力均匀,雾化充分,能节省百分之三十的药液。王二听得云里雾里,只记住了"省药"二字。可实际操作起来,他觉得药一点也没省下,反而用得更多了。

中午时分,王二坐在田头啃干粮。药管横在脚边,喷口处还滴着药水,在地上洇出一个小黑点。他望着眼前的棉田,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的一个故事:从前有个懒汉,嫌挑水浇地太累,*求神仙给他一根神管,想用水时一喊*来。神仙给了他管子,果然灵验。懒汉高兴极了,整日躺在树下睡觉,只动动嘴皮子*浇完了地。可有一日他睡着了,忘了喊停,水一直流,*后把他的地和房子都淹了。

王二觉得这新式药管*像那懒汉的神管,看似方便,却藏着祸患。他听说下游村子有人得了怪病,医生查不出原因,只说可能是水有问题。而他们村子的井水,这两年也渐渐有了股说不出的味道。

下午打药时,王二觉得头越来越沉。眼前的棉花棵子开始摇晃,像是喝醉了酒。他以为是天热的缘故,*到田边的水沟洗了把脸。水很凉,却带着股药味。洗完脸,他感觉更不舒服了,胸口发闷,想吐又吐不出来。

"二叔,你脸色不对啊。"同村的张老汉路过,见状问道。

王二摆摆手:"没事,天热。"

"这新式药管好使不?"张老汉蹲下来,好奇地摸着那根黑管子。

"好使。"王二勉强答道,"省力气。"

"我儿子也说要给我买一个,说是什么'科技进步'。"张老汉笑着说,"现在的年轻人,动不动*科技科技的。"

王二想说些什么,却突然一阵眩晕,差点栽倒。张老汉连忙扶住他:"你这是中暑了吧?快回家歇着。"

王二摇摇头:"还有半亩地没打药呢,明天虫子*该起来了。"

"命要紧还是棉花要紧?"张老汉不由分说,夺过药管,"我帮你打完剩下的,你快回去。"

王二还想坚持,却实在撑不住了,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。路上,他看见几个小孩在小渠边捉蝌蚪。那些孩子的手黑乎乎的,不知是泥还是别的什么。渠水浑浊,漂着一层油膜似的的东西,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彩虹色。

回到家,王二倒在床上*睡。他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棉花,有人用那根黑管子给他打药。药水淋在他身上,火辣辣地疼。他想喊,却发不出声音;想跑,却动弹不得。*后,他看见自己的叶子开始枯萎,棉桃一个个掉在地上……

**天清晨,王二被老婆摇醒。

"快起来,出事了!"老婆脸色煞白。

"怎么了?"王二一头雾水。

"张老汉昨晚死了!"

王二如遭雷击,猛地坐起来:"怎么回事?"

"说是中毒。"老婆压低声音,"医生问他昨天碰过什么,他老婆说他帮你打过药……现在派出所的人来了,要找你问话呢。"

王二呆住了。他想起张老汉摸过那根药管,还帮他打了药。难道是因为这个?

院子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。王二机械地穿上衣服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他看见那根黑管子还靠在墙角,在晨光中泛着冷冰冰的光。

警察问了很多问题:药是哪来的?怎么配的?有没有按说明使用?王二一一回答,声音干涩得像秋日的枯草。*后,警察带走了那根药管和剩下的药液,说要送去检验。

三天后,检验结果出来了:农药配方有问题,加上药管压力过大,导致药液雾化过度,容易通过皮肤吸收。张老汉年纪大,抵抗力弱,所以出了事。

村长召集全村人开会,宣布暂停使用这种药管,等厂家改进后再发放。村民们议论纷纷,有的说还是老法子靠谱,有的说不能因噎废食,科技进步总会有代价。

王二坐在角落里,一言不发。他想起了张老汉憨厚的笑容,想起了渠边捉蝌蚪的孩子,想起了自己梦中的那株棉花。散会时,技术员拦住他,说:"大叔,你别太自责,这不是你的错。等新药管来了,我再教你用。"

王二看着技术员年轻的脸庞,忽然问道:"你说,这药管里的药,*后都去哪儿了?"

技术员一愣,随即笑道:"大部分被作物吸收了,少部分挥发分解了,很**的。"

王二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他走出村委会,看见田里的棉花在风中轻轻摇摆,像是在向他招手。远处的天空蓝得刺眼,一只麻雀从电线上掉下来,扑腾几下*不动了。

他慢慢蹲下身,捧起一抔土,嗅了嗅,又缓缓撒回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