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西虹吸排水天井里那根铸铁水管又咳嗽起来。起初是零星的雨珠叩击，叮叮咚咚像是散落的佛珠。待到云层积攒足够心事，雨水便顺着青瓦的沟壑汇聚成流，沿着铜钱大的孔隙注入管身。这时节，水管便成了会呼吸的活物，喉间发出悠长的叹息。

我常蹲在廊下看这场水与铁的对话。细雨缠绵时，水流总带着迟疑，贴着管壁蜿蜒而下，像不愿离家的孩子三步一回头。可若是暴雨骤至，情形便截然不同。当密集的雨脚在屋顶敲响羯鼓，管腔里的水位会突然凝滞，仿佛整个天空都坠入了这方寸铁器。接着便是一声清越的"咕咚"，像深潭中跃起的锦鲤，刹那间完成了某种神秘的契约。

这便是我童年*着迷的瞬间。紫铜色的管身微微震颤，原本断断续续的流水忽然化作银亮的绸缎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大地。后来物理老师告诉我，这是虹吸效应在发力——当水流形成的势能足够突破大气压的桎梏，便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，借助重力与惯性的共谋，将整段水柱抽成连贯的玉带。

江西虹吸排水雨季的庭院成了液态的剧场。我眼见着青苔覆盖的瓦当下垂落万千珠帘，却总在触及排水管的瞬间改换形态。有时是碎银般的珠串，有时是纤长的水袖，更多时候则是道凝练的白虹，仿佛天河决了口子，把整片积雨云都收束在这尺余长的铁管里。水流击打青石板的声响也随之变幻，时而沙沙如春蚕食叶，时而哗哗似钱塘涨潮。

*壮观的当属台风过境时。暴雨在屋脊上敲出羯鼓的节奏，排水管仿佛吞下了整条瀑布。这时虹吸现象会持续整夜，水流不再是断续的乐章，而是绵延不绝的轰鸣。我蜷缩在阁楼里，听那永不停歇的奔涌声，恍若置身巨鲸体内，感受着海洋的脉搏在金属腔体里震荡。晨起推窗，常能看见青石板上凿出的新月形凹痕，那是经年累月的水箭留下的吻痕。

某年修缮老宅，工匠卸下那截铸铁管。斑驳的内壁竟覆着层层叠叠的水纹印记，宛如树木的年轮。*深处约莫半指宽的凹槽，记载着六十年来每个雨季的脾气。那些或暴躁或温柔的降水，*终都化作管壁上螺旋状的刻痕，沉默地讲述着流体与时间的角力。

江西虹吸排水前日重访故宫，在太和殿西侧看见鎏金铜缸承接雨水的龙首。导游说这叫"螭首散水"，六**前的设计竟暗合流体力学原理。十只蟠龙张口处，暴雨时节会形成持续虹吸，将琉璃瓦上的积水化作十道白练。忽然想起家中老宅的铸铁管，原来这天地间的排水系统，早被造物主写成同一本经卷的不同章节。

雨水仍在铸铁管中起落沉浮。有时我疑心这些水分子是否记得前世的旅程——或许某滴雨水曾在钱塘江底沉睡千年，又在某个清晨被阳光唤醒，化作云絮飘过老宅的天井。如今它穿过虹吸形成的时空隧道，带着屋檐的温度，重新汇入大地的血脉。

暮色里，檐角的雨线渐次透明。铸铁管又发出那声熟悉的"咕咚"，像晨钟敲碎露珠，又像古老的埙吹响*后一个音符。虹吸效应仍在继续，将满天的星斗也吸进铁管，化作地底汩汩流动的银河。